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煤河漫記(大地風華·家鄉的那條河)

關仁山
2024年04月17日08:39 | 來源:人民網-《人民日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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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故鄉河北省唐山市豐南區有一條河,叫煤河。煤河不僅有故事,還散發著古朴的氣息。走近這條河,我感覺它流得又深又緩。那一刻,我堅信,故鄉的河裡一定有我痴迷的東西。

地上本沒有煤河,出於運輸需要挖了這條河。清朝光緒年間的一個秋天,上海輪船招商局總辦、候補道台唐廷樞奉直隸總督李鴻章之命,乘船順陡河而上,第一次去開平鎮勘測煤鐵礦藏。開平煤鐵礦成色與英國上中等煤鐵礦相仿,極具開採價值。開挖煤礦的同時,唐廷樞考慮到了運輸問題。於是,一條人工河開挖了。這條人工河,起自今天的唐山市豐南區胥各庄鎮,東向連接當年的唐胥鐵路,西面延至薊運河,隻有三十五公裡,很短。這條人工河,人們叫它煤河。

煤河迎來了鼎盛時期。煤河上行駛著煤船,煤船上裝著煤炭,這就增添了幾分貴重和滄桑。煤船上的舵手喊著號子,岸邊的纖夫躬身前行。可以說,煤河與中國工業文明的發展緊密相連。走近煤河,人們就走進了煤河的歷史歲月中,那裡流淌著多少波瀾,上演了多少傳奇。

史料記載,1887年,唐胥鐵路延至蘆台。1888年,鐵路通到天津。煤河結束了它最初的使命。河邊的柳樹、槐樹和楊樹,目送著煤船遠去的背影。時光荏苒,光陰流轉。在滄桑的歲月中,這些樹木依然遒勁挺立、郁郁蔥蔥。可是,隨著河床淤積,從上世紀50年代起,煤河上連舟楫帆檣也沒有了。其實,煤河並沒有消失,只是在喧囂中沉寂了,橫河臥波的九道橋沒有了,河水空流,風光不再。

上世紀60年代,我出生在煤河邊的谷庄村。從小,我就在河邊玩耍。河水清澈,魚蝦成群。人們在河邊撈魚捉龜,打水仗,非常熱鬧。夏日的酷熱烘烤著庄稼、房頂和街道。我奔跑著,跳進煤河裡游泳。野鴨被驚動,鳴叫著游走了,水鳥、麻雀飛來飛去,鳥叫聲響成一片。我們故意把河水弄得嘩嘩響。夜晚,星光閃爍,蚊子飛舞,即便這樣,也是快樂的。冬天來了,大地寒瑟,我喜歡在煤河邊看雪、堆雪人、打雪仗。記得有一次,我在河面上劃著冰車,還用冰車拉劈柴,誰知冰車壞了,我偷偷砍了一棵小樹用來修冰車,結果被母親發現,挨了批評。第二年春天,我在河岸上特地補栽了一棵柳樹。如今每每想起這些事,心中會生出許多美好的情愫。

后來,因為父親工作調動,我家從谷庄村搬到了唐坊鎮,那時我十一歲。唐坊鎮也叫“五道橋”,挨著煤河上的第五座橋梁。我在煤河邊的唐坊鎮讀完了初中和高中。當初跟隨家人離開谷庄村的時候,我以為再也見不到煤河了,就跑到煤河邊和它告別。其實,我的新家離煤河更近了。我喜歡在河邊玩耍,母親擔心我墜河,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候著。河岸上有一座老炮樓,我常常鑽進炮樓裡看書,記得那本《苦菜花》就是在炮樓裡讀完的。煤河上的風從炮樓的彈孔裡吹來,吹得我手中的書頁直響。我聽著流水聲看書,別有一番感覺。突然,火車鳴笛聲響了,我嚇得打了個哆嗦,站起來順著彈孔向遠處望去,火車漸漸走遠,甩下一縷縷黑煙。我呆呆地望著遠去的火車,想象著遠方。

我忘不了,1976年唐山大地震,唐坊鎮在地震中瞬間被毀了。天亮時,我被鄰居扒了出來。我沒有受傷,可是母親因為保護我,被磚頭砸中了眼睛。我攙扶著受傷的母親走向煤河,在河邊停運的鐵軌上搭建防震棚。我們干渴難挨,隻能喝了一陣河裡的水。至今,我仍然很感激這救命之水。很快,飛機空投救災食物,有兩袋餅干掉進煤河,我們跳到河裡撈了上來。這種生死體驗,讓我對生命有了深層理解。煤河見証了我們的悲傷,也見証了我們的頑強。后來,唐山在廢墟上重生。

晨光一點點照亮了大地。春醒了,河岸上的生命重新鮮活,到處綠油油的。小樹長高了,在風中輕輕搖曳。如今的煤河邊一片欣欣向榮,充滿生機。可是誰能想到,煤河兩岸曾經是貧窮的土地。改革開放那年,煤河邊開始了“聯產承包”。農民們披星戴月地勞動,鄉鎮企業如雨后春筍般出現。人們終於富裕了起來。可是煤河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。河流一度被污染,河水變得渾濁,河裡的魚消失了,讓人心痛。

家鄉人對煤河的感情深沉,他們真切地愛著煤河,他們見不得煤河變了樣子。2002年春天,豐南區成立了煤河治理指揮部,投資四千萬元,歷時兩年完成了煤河治理一期工程。在新時代,隨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深入人心,又開始了煤河的綜合治理,關停了產生污染的工廠,拓寬了河道。如今,煤河已是碧水蕩漾、魚翔淺底,岸上花團錦簇,楊柳依依,健身步道曲徑通幽,一片旖旎風光。

以文旅為特色的“河頭老街”落成了。河頭,即煤河的起點。今天的河頭老街距離歷史上的河頭老街不遠,復制了曾經的河頭老街的民俗民情。仍然叫河頭老街,足以說明煤河的影響力,以及當年河頭老街的繁華。聽說今年春節,這裡成了網紅打卡地。故鄉的朋友對我說,回來看看河頭老街吧,現在這裡忒熱鬧了。我看到朋友發來的視頻——老街流光溢彩,煙火氣十足,游人熙熙攘攘。

今天,與煤河有關的新的故事仍在書寫。

我走在煤河邊的甬道上,看見鳥群消失在遙遠的藍天裡。河岸上,綠草旺盛地生長,開著一片片野花。我在洒滿陽光的河邊走,看見田野,想起這是母親挖菜、割麥子、拾棉花走過的路,眼前不禁浮現出母親蹣跚的身影,眼淚立刻流了下來。父母去世后,我將他們合葬在煤河邊的墓園裡。我知道,我的一生已經離不開這條河。我生命的一部分,已經悄悄融入這條河。

陽光漸漸退了下去,煤河迎來了夜晚時分。燈火閃爍,月光皎潔,繁星點點。煤河的夜是如此之美。岸上,是全面振興進行中的美麗村庄。與煤河一起變化著的,還有沿岸的村庄。隨著鄉村振興政策落地,這片熱土每天都在發生 變化。我沉浸在故鄉的河流和村庄新生的喜悅裡。

故鄉的煤河,已融入家鄉人的血脈之中,養育了我們的身體,也澆灌著我們的夢想……
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4年04月17日 20 版)

(責編:楊文娟、方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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