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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裡栗花開(雜記)

李月玲
2024年08月17日08:36 | 來源:人民網-《人民日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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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鄉河北青龍滿族自治縣盛植栗樹。栗花一旦綻放,便霸氣十足地遍布整個縣域的山坡、平地,遮住山繡球、山茉莉以及其他一切零星的野花。山裡風大,栗花在蒼翠間隨風舞動,像翻滾的海浪,像漫天的繁星。

栗子花香味獨特,濃郁醇厚。這香氣隨風飄過山林,飄過田野,一直飄進農戶家的院子裡。“熏醉了,吃飽了,灌了一肚子香。”農人滿面喜氣地說。這個季節,他們要蹲在栗樹下拔草,把樹根周圍的草清理干淨,秋天好撿栗子。守著村裡栗樹林干活的農人,不少已是做爺爺的人了。

我爺爺在世時,除去種地,每年都要打理進了城的兒女們的栗樹。春天,兒子們匆匆回來,給栗樹剪完枝,又匆匆地回市裡。爺爺撿拾掉落一地的枝條,在栗樹周圍挖溝,撒上肥,期待著栗樹茂盛地長起來。夏天,栗樹開花前,再給栗樹來一次夏剪。待花落了,再施一次肥。秋天,成熟的栗子掉落,爺爺就拿起口袋,鑽進栗子坡去撿掉落滿地的果實。

爺爺用栗果喂飽一個個口袋后,兒女們也差不多要回家,處理現成的果實了。大部分栗子換成錢,少部分栗子帶回市裡,炒著吃。

一年秋天,從老家回來的姑姑告訴我,爺爺給我攢了一大袋栗子,讓她給我捎來,臨走時她給忘了。我連說沒事沒事,也沒放在心上。一個月后的某天,我回老家看爺爺,他像以往那樣看著我嘿嘿地笑,然后轉身回屋,從櫃子上拎起個塑料袋,裡面居然是黃澄澄的栗仁!栗仁有十幾斤。我知道,生栗子去皮很難,栗子表皮堅硬不說,栗仁外面還包裹一層茸毛軟皮,極其難剝。這麼多生栗仁,爺爺得用多少時間剝完呢?我眼眶酸脹,不敢再看爺爺熱切的眼睛,隻得抬頭看向窗外的院子。耳邊是爺爺絮絮的話。他說,給我留的栗子,他怕放壞了,天天睡覺前剝點……我抓住爺爺的手,他粗糙的手掌令人心疼。

而今,雖然栗樹仍像往年一樣,發芽、長葉、開花、結果,但卻沒人拿著口袋等待栗子成熟落地、等著我們回家去拿了。父親帶領我們鑽進栗子坡撿拾掉落一地的栗果,我才體會到爺爺每年秋天撿栗子的辛苦。我們貓著腰,循著栗果的蹤跡,一顆一顆拾起,時間一長,腰酸得像綴上了秤砣。九十歲的爺爺每年要撿滿好幾袋,他的腰要疼多久呢?可我從沒聽過他抱怨。也許,當爺爺看到滿地油亮可愛的栗果,想到兒女們回家來拿走滿滿幾袋栗子,內心更多的是興奮和欣喜吧。

我們村種栗子年頭不算久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青龍板栗大量出口。那時同村有個叔叔在縣裡工作,每次回家都會講鄰村的板栗多麼好吃、出口板栗多麼賺錢。村裡人聽得滿眼羨慕,后來在那個叔叔的幫助下購來栗樹苗,在自家山坡、地裡栽上了。如今,栗子產品已從單一的糖炒栗子發展到栗子罐頭、冰栗子、栗子雞……家鄉人的生活裡,栗子無處不在,就連新人結婚,也要在新娘的被角裡縫進幾顆飽滿的大栗子和甜棗,祝福新人“早立子”。

爺爺總愛讓我們猜謎語:刺猬猬,套紅袍,紅袍裹著毛絨襖,襖裡睡個小胖小。這個謎語太簡單了,我們都懶得應,但爺爺覺得他把我們難住了,得意地笑著。栗花再開時,沒人再給我們說這個謎底顯而易見的謎語了。但縈繞在每一處空氣中的栗花香,總讓我想起爺爺那袋如珍寶一般的栗仁,心頭頓時涌起無盡的思念。

我站在栗樹林裡,就像陪著爺爺。我們一起聞著栗花香,一起聽著栗果掉落的聲音。
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4年08月17日 08 版)

(責編:方童、付兆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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