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樣摘下“鋼板皇冠上的明珠”

——九問河北鋼鐵如何煥新③

大洋之上，一艘艘遠洋船往來穿梭，成為國際貨物貿易的重要運輸工具。這些船，不少以LNG（液化天然氣）作為動力。天然氣在零下163攝氏度以下才會液化，這就使得LNG動力船的燃料罐必須承受極低溫的考驗。

什麼樣的鋼板具備這樣的耐低溫性能呢？

答案是：9Ni鋼能擔此重任。

9Ni鋼是一種鎳含量為9%的合金鋼，在零下196攝氏度的溫度下，仍具有良好的韌性，是業界公認的高技術含量、高制造難度、高附加值產品，被譽為“鋼板皇冠上的明珠”。

4月3日，記者在河鋼集團舞鋼公司（以下簡稱“舞鋼”）見到陳文杰的時候，他剛從江蘇一家客戶那裡回來。作為舞鋼科技部新產品銷售科科長，定期拜訪下游客戶，跟蹤項目實施情況，是他的職責所在。這次，他帶回的又是一條好消息。

去年，江蘇這家企業為國內某船廠10條海運船生產的動力系統，用的正是9Ni鋼。這批鋼材全部從舞鋼採購，各項性能指標表現優異。今年，這家企業又接到船廠追加的新訂單，舞鋼的9Ni鋼成為不二之選。

舞鋼位於河南省舞鋼市，這是中國唯一一個以企業命名的城市。

上世紀五六十年代，這裡發現了鐵礦，隨后建立起中國第一家特寬特厚鋼板生產企業——舞陽鋼鐵公司。1978年9月，曾經號稱我國“軋機之王”的4.2米寬厚板軋機，就誕生於此。1997年9月，邯鋼集團兼並舞鋼，舞鋼改制為邯鋼集團控股的有限責任公司。2008年6月，唐鋼集團、邯鋼集團聯合重組，成立河鋼集團，舞鋼成為河鋼集團旗下的特鋼勁旅。

“替代進口”是舞鋼始終堅持的戰略定位。舞鋼的9Ni鋼，便肩負著這一特殊使命。

2008年前，我國建造大型LNG儲罐所用的9Ni鋼還全部依賴進口，不僅價格高昂，交貨周期也很長。“9Ni鋼的短缺，制約著中國能源結構的調整。”舞鋼科技部部長龐輝勇說。

2009年，舞鋼開始立項研制9Ni鋼。“一開始，我們沒有任何經驗可循，一邊查閱網絡文獻，一邊找實物鋼板，慢慢摸索。”龐輝勇說，這麼特殊的合金鋼，鎳什麼時候加，怎麼加，加多少，一開始都不知道。含鎳的鋼水很黏，脫磷脫硫都不容易，生產過程中工藝參數如何設定，都是難題。

那一年的年底，第一爐試制的100噸鋼坯出來了，在熱的狀態下，表面看著還行。沒想到過了兩天，降溫后的鋼坯表面布滿老樹皮一樣的裂紋，原因是二冷水和連鑄坯拉速的匹配不到位。

含鎳的合金表面，特別容易被氧化。龐輝勇說，他們隻能像包書皮一樣，在坯料外包覆一層薄鐵皮，並通過焊接固定住。包好一個鋼坯，往往需要兩三個小時。

問題，是改進的方向。這次試制，舞鋼通過后期多次的熱處理實驗，掌握了鋼板具備超低溫韌性的最優技術路徑。

2017年，世界最大的LNG動力汽車滾裝運輸船在福建廈門開建。在該船設計招標期間，舞鋼多次邀請設計單位和制造船廠到公司參觀考察，並承諾不惜一切代價，全方位滿足其設計制造要求。舞鋼的誠意打動了對方。

首次批量供貨2000噸。量並不大，但作為舞鋼9Ni鋼批量供貨的第一單，意義非凡。那段時間，舞鋼的專業技術人員在制罐現場盯守了2個多月，和客戶一同解決鋼材焊接過程中出現的種種問題，最終實現了完美交貨。

“揚眉吐氣啊，成功實現批量生產，成功替代進口，這是一次歷史性突破！”龐輝勇說。

4月3日，記者走進舞鋼的9Ni鋼表面處理車間。眼前的9Ni鋼鋼板，被打上了標印，即將進入下一步熱處理工序。

“這些年，我們不斷創新工藝技術，把這顆‘鋼板皇冠上的明珠’擦得越來越亮。”龐輝勇說，以前“包鐵皮”防氧化的方式早就不用了，他們經多方調研，選定了一種防氧化涂料，噴涂在鋼坯表面，徹底隔絕了鋼坯表面和空氣的接觸。

眼前這批鋼板，即將發往江蘇，客戶是中國最大的LNG動力罐制造商。2021年，舞鋼成為這家公司的供應商，從最初一單200噸9Ni鋼鋼板供起，到一個訂單供應2000噸，如今，每年的供貨量已超過2萬噸。

目前，舞鋼的9Ni鋼已通過世界九大主流船級社的認証。9Ni鋼實現國產化，打通了我國LNG產業鏈的堵點，讓中國的能源安全有了更多保障。

為國家造好鋼，建功大國重器。近年來，國家重大工程、重大技術裝備項目中，舞鋼鋼板的身影頻現。

金沙江上，舞鋼為四大世界級巨型水電站——烏東德、白鶴灘、溪洛渡和向家壩水電站供應高端水電鋼10萬余噸。

在“華龍一號”全球首堆示范工程——福清核電5、6號機組建設中，舞鋼核電鋼用於其常規島級及核島級設備制造，結束了我國高級別核電用鋼長期依賴進口的局面。

如今，舞鋼生產的16個系列360多個牌號的寬厚板產品，有260多個替代了進口或採用外國標准生產，40多個品種出口美國、德國、日本等發達國家和地區。舞鋼已成為我國重要的寬厚鋼板國產化替代進口基地。

記者手記

擎起大國重器的“鋼鐵脊梁”

舞鋼的優勢在特鋼。而特鋼恰恰是衡量一個國家能否成為鋼鐵強國的重要標志。

幾年前，央視有一部紀錄片叫《大國重器》，其中第二季講述的60余個核心重器故事中，有20多個大國重器閃爍著舞鋼的光彩。

舞鋼自主研發的電渣重熔型390毫米超厚合金鋼板，用於制造我國大飛機項目配套關鍵設備——世界最大的8萬噸模鍛液壓機。高端優質超厚鋼板，成功用於中國大科學裝置——中國科學院散裂中子源項目隧道鋼屏蔽體和廢束站制作。“舞鋼牌”寬厚板被用於西昌、太原、文昌等航天基地的發射裝置制造，將“神舟五號”“神舟九號”載人飛船、“嫦娥一號”“天宮一號”等送入太空，探秘蒼穹。

大國重器與舞鋼制造，這種“雙向奔赴”緣何成為一種常態？在舞鋼採訪，這是記者心中時時想拉直的問號，直到看到張貼於生產車間的一幅標語——“人無我有，人有我優，人優我特，人特我精”，才真正讀懂了舞鋼。

一個個“中國第一”，來自銳意創新的勇氣。

目前傳統鋼鐵行業發展已經飽和，市場狀態供大於需，但新技術發展對鋼鐵材料提出了新的要求，也給鋼鐵產業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空間和市場。舞鋼科技部二檔技術專家吳艷陽說，舞鋼隻有向高精尖的特種化方向發展，才能滿足新的市場要求。

最“爭氣”的中國鋼，來自敢為人先的銳氣。

舞鋼瞄准填補國內空白、替代進口，始終致力於推進重大項目、重大工程用鋼國產化，持續加大鋼鐵新材料的研發力度，勇做擎起大國重器的“鋼鐵脊梁”。（記者李巍）

分享讓更多人看到